萬紫千紅總是春。此時節出游時見到只有兩種植物開花,一種是迎春花,另外一種昨天上午才發現,是二喬玉蘭,只有兩棵,另外還有一片正含苞待放。二喬玉蘭這個名字是從樹上掛著的一個銘牌得知的:二喬玉蘭,木蘭科,木蘭屬,原產我國,是玉蘭和紫玉蘭的雜交種,為早春色香俱全的觀花樹種。這個雜交的新樹種,為什么取名“二喬玉蘭”?小編理解這是雙關詞。“喬”有喬木的意思,體現木蘭的科屬性質;但更主要的是,借用了漢末三國時期東吳的兩位美女大喬、小喬的典故,白玉蘭和紫玉蘭都很美,如果結合它們的優點是不是更完美呢?二喬,即漢末時期橋公的兩個女兒,分別為大喬(橋)、小喬(橋),本姓為橋,亦可作喬。是廬江郡皖縣(安徽省潛山市)人,孫策攻占皖縣后,大小喬分別嫁與孫策和周瑜。
在中國古典名著《三國演義》中,孔明用智激周瑜時,篡改了曹植的《銅雀臺賦》,將“連二橋于東西兮,若長空之蝃蝀。”改成了“攬二喬于東南兮,樂朝夕之與共。”孔明為了促使周瑜聯合起來抗擊曹操,特用激將法來激怒周瑜,使周瑜聽孔明背誦完修改版《銅雀臺賦》后,果然被激怒,離座指北而罵曰:“老賊欺吾太甚!”并當即表示:“吾承伯符寄托,安有屈身降操之理?適來所言,故相試耳。吾自離鄱陽湖,便有北伐之心,雖刀斧加頭,不易其志也!望孔明助一臂之力,同破曹賊。”于是,孔明的激將法奏效了。
當然,羅貫中的這段記載,也不是沒有根據的。早在唐代,著名詩人杜牧在《赤壁》中就有這樣的詩句:
折戟沈沙鐵未銷,自將磨洗認前朝。
東風不與周郎便,銅雀春深鎖二喬。
可見,我們完全可以推測,羅貫中在虛構這個故事時候,多少受了這句詩的啟發吧?
銅雀臺位于河北省邯鄲市臨漳縣城西南18公里處(鄴城鎮,原名香菜營鄉),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《三國演義》第三十四回里介紹銅雀臺時道:“卻說曹操於金光處,掘出一銅雀,問荀攸曰:‘此何兆也?’攸曰:‘昔舜母夢玉雀入懷而生舜。今得銅雀,亦吉祥之兆也’。操大喜,遂命作高臺以慶之。乃即日破土斷木,燒瓦磨磚,筑銅雀臺于漳河之上”。此說毫無根據,卻提示了羅貫中在構思三國故事時,也思考過銅雀臺名字的出處問題,只是不得其解,才根據杜牧的這首《赤壁》,虛擬出這段情節來。
南宋的辛棄疾有一首與他的好友鉛山縣尉吳子似(名紹古)唱和的詞《鷓鴣天》(峽石用前韻答子似):
嘆息頻年廩未高。新詞空賀此丘遭。遙知醉帽時時落,見說吟鞭步步搖。
乾玉唾,禿錐毛。只今明月費招邀。最憐烏鵲南飛句,不解風流見二喬。
這首詞上闕,主要內容是自嘲年事已高,卻壯志未酬;下闕用硯臺水干,毛筆已禿承接上闕,感謝好友抬愛之意。最后兩句沒有提曹操的名字,卻用了他《短歌行》中“月明星稀,烏鵲南飛”的詩句代替,譏笑曹操不理解為什么大喬、小喬兩位美女卻在南方的東吳。辛棄疾寫詞慣于用典。這里用二喬的典故,我理解是辛棄疾以二喬自喻,表現自己空懷報國之志,卻茍安于南方的悲憤。這是我的理解,不對之處請大方之家指教。
二喬是美女應該確定無疑,否則也不會成為東吳諸侯和重臣的妻子。杜牧短短的28個字的詩,應該是詩人的浪漫主義的想象,用“銅雀春深鎖二喬”來借代吳國的滅亡,這在古代是不稀奇的。亡國之君的后宮佳麗,和朝廷重臣的妻妾,從來都屬于“戰利品”。羅貫中的文學才華,卻讓赤壁之戰的故事情節跌宕起伏,不得不佩服!
文學作品按偉人的教誨,應該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結合,詩歌和小說都需要反映現實生活,但也要具有詩人的想象。我們常說的“詩味”,其實就是一種詩歌表面語言后面的浪漫主義的想象,讀后味同嚼蠟的詩是不會有生命力的。中國有五千年的文明史,文化的積淀無比的深厚,就拿雜交的兩種木蘭樹而言,還能想出比“二喬”更有詩意、更具有文學色彩的名字嗎?細想一下,中國很多花的名字本身就給人美感。
我站在二喬玉蘭樹下前后左右仔細地端詳,很想找到最好的角度拍攝出木蘭花的美,但是,拍來拍去,總覺得少了一點什么——哦,二喬生活在江南,此時,正是江南的雨季,如果來一場霏霏春雨,二喬玉蘭是不是更加嬌艷欲滴?可惜,北方這個季節正是旱季!
本文寫的是花,不妨就以賞花主題舉幾個例子,看看這類詩古今之人是怎么寫的,什么樣的詩才能有可讀性。
先讀一首今人寫的《賞花》詩:
一年四季不同花,百媚千嬌萬眾夸。
欲使芬芳常伴我,追香逐艷到天涯。
28字的七絕,連用了三個熟語:“一年四季”、“千嬌百媚”、“追香逐艷”,格調很低。
古代有不少文人寫的應制詩,就是陪皇帝玩樂時按皇帝出題寫的詩。唐宋詩中這類賞花的主題很多,因為皇帝閑來無事,見花園鮮花盛開,就會詩興大發,招來幾位親近的幕僚,一同吟詩助興。廣宣,本姓廖氏,蜀中人。生卒年均不詳,約唐憲宗元和末前后在世。與令狐楚、劉禹錫最善。元和長慶二朝,并為內供奉,賜居安國寺紅樓院。供奉,就是李白曾經擔任過的職務“翰林供奉”,這樣一說大家就知道供奉是干什么的。廣宣很有詩才,但給皇帝寫詩就像李白一樣憋屈。李白留下的不完整的《李太白全集》其中就沒有收錄李白寫的應制詩。全唐詩中收錄了廣宣的好幾首應制詩,其中一首《寺中賞花應制》這樣寫:
東風萬里送香來,上界千花向日開。
卻笑霞樓紫芝侶,桃源深洞訪仙才。
這首詩如同所有的應制詩一樣,是拍皇帝的馬屁的詩,沒有詩意不要緊,要緊的是讓皇帝高興。
南宋一位詩人叫王镃(音zī ,生卒年不詳),字介翁,號月洞,處州平昌縣(今浙江省遂昌縣湖山鎮)人,宋末授金溪(今江西撫州市)縣尉。宋亡,遁跡為道士,隱居湖山,與同時宋遺民尹綠坡等人結社唱酬,命其所居“日月洞”,人稱“月洞先生”。明朝萬歷二十一年(1593)湯顯祖在赴任遂昌知縣期間,為其詩集作序稱:“宋月洞先生詩殆宛然出晚人之手,宋之季猶唐之季也。”湯顯祖敬佩月洞的為人及詩品,還為之題詞“林下一人”。作為宋朝的遺民,寫了四首白色的花,其中的痛亡之意是不言而喻的。
白杜鵑
雪玉層層映翠微,蜀王心事此花知。
染紅不到枝頭上,想是啼鵑血盡時。
【這首詩用了“望帝啼鵑”的典故,此典以杜鵑鳥的悲啼,渲染哀怨、思歸的愁情。】
白雞冠
旌陽仙去墜棲籠,竊藥曾歸草木中。
餐了瓊霜因換雪,至今頂內不粘紅。
【旌陽仙指晉仙人許遜。遜曾任蜀地旌陽縣令,故稱。他曾學道于大洞君吳猛,后因晉室亂而棄官東歸。相傳于東晉孝武帝太康二年,在洪州西山全家升仙而去。白雞冠花“至今頂內不粘紅”,寓意深遠,表現了詩人的高潔的志向。】
白蘭
楚客曾因葬水中,骨寒化出玉玲瓏。
生時不飲香魂醒,難著春風半點紅。
【楚客即屈原,因遭讒言陷害,流放湘楚,但至死不與奸臣同流合污,詩人以白蘭喻其品行,實際上是借屈原以明志。】
白牡丹
翠云低護玉樓臺,露洗香苞逐漸開。
昨夜賞花人酒醉,月中錯認水晶杯。
【比較前面三首詩主題的沉重,這一首顯得格外灑脫,但詩人的“酒醉”絕非醉生夢死,而是對國家喪亡的失望和悲憤,將白牡丹錯認為是白玉的酒杯,這是一種讓人震撼的以樂景寫悲情的實例。】
讀了王镃寫的這四首詠物詩,便知道古人寫的很多詠物詩,絕對是托物喻人的主題,讀這類詩之后,再看看今人寫的那首《賞花》,從藝術水準上來說,那真是云泥之別。
小編寫作本文的時候,首先也是構思寫一首有關賞二喬玉蘭的詩,但冥思苦想,實在擠不出什么詩情,勉強湊成一絕,拋磚引玉:
二喬玉蘭
紫氣煙云兩相和,初春早發似羞酡。
休言斗艷憑嬌色,昨夜霜風仍琢磨。